說不出口的秘密

作者／淼上源 

   

    那是一條很漫長的隧道，開了很久的車程，眼前依然一片漆黑，看不到的出口的光亮，儘管一轉眼已經數十年時光，仍猶如漫漫長夜，一切彷彿昨日。

    「我好久不曾再經過這了，感覺……感覺他們都還在……！」

「那是什麼感覺？」

Z先生沒再多說什麼，但身體仍然微微的颤抖著。有好久一段時間他沒開車了，也不敢經行那條黑暗的隧道，這幾年他還在做心理諮商治療，一直沒有走出那個隧道的陰影，前方看不到出口。 
 

　　一晃眼，已經十週年了，算一算小華也十歲了，他數十年如一日，每年到了清明節，Z先生照例會帶著小華，到小華親生父母的墳墓追思。

    去年，小華的奶奶，已經離世，小華在臺灣已經沒有依靠的親人，他成了小華唯一可以依賴的人，為了方便照顧小華，二年前徵詢奶奶和小華本人同意，同時也在他父母墳前筊杯通過後，Z先生收養了小華，成了小華的正式監護人。好好地照顧小華，是一個承諾，也是唯一的贖罪方式。

    每次小華尋問關於自己的身世，連之前小華的爺爺奶奶在世的時候，也沒告訴自己的孫子真正的事實，所以他也只能輕輕帶過，「他們出去玩，車禍意外死亡」。

Z先生從小華滿月，就開始負起養護的責任，除了爺爺奶奶之外，與小華關係最親的就是Z先生了，沒有任何人會像Z先生這樣，常常三不五時帶著許多玩具和補品去探望他們，他視同己出，也常帶小華出去玩，所以小華一直以為Z先生就是自己的親叔叔，他當他是父親的影子，他們已情同父子。

    關於往事，他不願意再回想，每一次回憶都是一次心頭的折磨……十年前，他參加朋友的婚禮，以為自己的酒量夠好，一點小酒不足以影響，於是他酒後駕駛，經過這個漫長的隧道，方向盤打滑，失手撞上了也正在行駛中的車輛，而車輛中坐的正是小華親生父母，他們在這一次車禍中不幸雙亡，還在奶奶襁褓的小華才剛剛滿月，卻已成了孤兒。

    在酒駕車禍中Z先生雖幸運存活下來，但右手臂與右腿也受重創，留下很多後遺症，花了一兩年的時間復健療養，也失業了好幾年。酒後駕駛，撞傷他人至死屬過失殺人，他理成了被告，但他誠心懺悔過失，也得到小華爺爺奶奶的諒解，除了付出賠償金，最終也以撫養小華終身做為承諾，因而獲得了緩刑處分，不過，那法律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。

儘管如此，他還是沒有真正地原諒他自己，千千萬萬個悔不當初，對於陳氏夫婦一家人，他仍舊充滿歉意，多少夜裡，他在夢中驚醒，那血淋淋的一夜，猶如昨日。雖然他不是故意的，即使是過失，他仍是殺害小華親生父母的罪人，古云：殺父之仇，不共戴天。

他一直懺悔著，也恨自己，越是想彌補，越是想對小華更好，也因為對小華更好，他越是擔心害怕，擔心有一天小華萬一知道了，害怕有一天，他會反目成仇。很難想像，如果有一天必須說出實情，小華知道了從小照顧他、領養他的人，竟然是他殺父殺母的仇人，他情何以堪？這個秘密他埋藏了好久，因為隱瞞實情也是爺爺奶奶生前共同的默許意思，所以他從沒說過，事實上，他也說不出口。

這秘密沉重地壓在他的心底，深深地埋藏著，不知是否會一直埋葬在自己的墓地？想一想，有時，人不要知道太多反而會快樂些，知道了只是徒增痛苦罷了！不是嗎？

　　慣例上，他還是會順道至廟裡拜懺念經，為小華的父母超薦，因為他覺得他們一直跟隨著，也一直守候著放心不下的小華。拜著拜著，Z先生突然痛哭了，小華問他為什麼哭了，他含淚地說：

「你爸爸媽媽，好像到極樂世界了！」

「真的嗎？極樂世界在哪？」

「在心底吧！」

 他真的不是故意的，但一次的無心過錯得用一生的時光來懺悔與彌補。懺悔已經進入了第十個年頭，烏雲密佈的天空，終於下了一場傾盆大雨，是不是雨過就會天晴，就可以撥雲見日了？回家的路上，漫長的隧道突然乍現一道束光，他的眼角仍泛著淚光。

（本文為「失控的0.15」2014酒駕故事徵選活動得獎作品之一，著作權屬作者與台灣酒駕防制社會關懷協會所有，引用前請先告知。謝謝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