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6月22日 星期日

白工

作者/果汁

















大學一年級的那個寒假,我到親戚開的汽車保養場打工,希望能存點暑假要去日本自助旅行的費用。原本以為是不輕鬆的差事,結果除了偶而洗洗車和接電話,就是陪小表弟打電動而已。


保養場內,其中一位修車的師傅很愛和我聊天。他知道我接下來的暑假旅行計畫後,值表稱許,說趁年輕多出去看看世界是好的,不像他現在要考慮到一家四口的旅費,每次一看到介紹國外旅遊的節目,就得在老婆提議前趕快轉台。見他認同的態度,我一直不好意思告訴他旅遊的主要目的,其實是要去見一位日本的女網友。


某天中午,那位師傅正在檢視才剛來送修車輛的狀況,手頭沒事的我如往常一樣和他閒聊。聽說送修車輛的主人是一個熱心的義消,算是保養場的常客,做人很海派。他車頭內凹的右前方需要整修,大燈和保險桿都得換,說是昨晚視線不佳撞到了電線桿。

師傅在拆保險桿時,注意到車底下卡了件異物,拉出來才發現是個水藍色的塑膠細筒,掛著一條肩帶。我認出那東西叫做圖筒,印象中是建築師之類拿來裝圖紙的,師傅說大概是誰掉在了馬路上,車開過時湊巧彈進了保險桿間。

圖筒後來被師傅扔在了一旁,我把它撿起,好奇的開了蓋。變形的筒內裝著一幅畫,一幅用色鉛筆完成的風景畫。圖內茂密的森林中,矗著一棟非現實的奇妙建築物,除了創意外,也很有意境。畫筒內還有一張紙,上頭有個姓名和編號,是個女生的名字。仔細一讀,原來是一間大學空間設計學系今年度甄試入學的作品保證書,用來具結作品是學生所創作的。

甄試用的作品掉了,那位要申請學校的學生一定很著急吧?由於那所大學就在我常去的夜市旁邊,雖沒有個人的聯絡電話和住址,但想到失主的心情,我在回家時刻意繞了路,把裝著那幅畫和作品保證書的圖筒,送到了那個學校的辦公室。

說明來意以後,辦公室的職員答應會聯絡那位學生。我和她確認了該系甄試的日期,所幸還沒過期。雖然不認識失主,不過一想到自己幫到了人,回家後心情一直都很愉快。

兩天後,保養場內突然來了幾個警察,對負責修那台車的師傅問了很多問題。午餐時聽大人間閒聊,才知道那位義消闖了禍。前幾晚他因為參加朋友聚會,喝了不少酒自己開車回家,在路上撞死了一個走在路肩的女生。那位義消當時因為害怕沒有馬上報警,過了幾天後因為良心不安,才改變主意自首。

真是可惜啊,怎麼會搞成這樣?平常那麼熱心的好人,可能就要因為這件事坐牢了……記得那時討論這事的姨丈和其他師傅,邊吃著便當邊感嘆。

怎麼會搞成這樣,不就是因為喝醉了嗎?一旁的我在不免這樣想著,不過沒有發出聲插嘴。他們的話題都繞著那位義消打轉,對受害者隻字不提,就好像撞到的東西,真的就只是根電線竿一般。我當然知道,這是因為他們只認識肇事者,但是接下來,不安的情緒突然湧了上來,好像是被魚骨卡到喉嚨般的難受。

被撞到的人,到底是誰……?

沒有等到下班,我按耐不住的騎車再次前去了那所學校。辦公室內沒有當初見到的那位文員,另一位比較年長的職員,花了點時間找到了被擱在一角的那具畫筒,原來還沒有聯絡到失主來認領。在我的堅持下,他調了資料當場打電話給了那位要來甄選的學生。

不過接電話的是失主的家人,和我所期待不要發生的事一樣,那幅畫不需要了,因為位學生不會來參加甄試。而且她接下來所有的人生計畫,也都會因前幾天的一場車禍從此缺席。

即使沒聽到電話筒另一頭哽咽的語調,我在離開那辦公室的途中,仍忍不住像個傻子似地在走廊上哭了出來。其實根本不關我的事啊,為什麼要難過呢?我只不過是撿到了一個再也不被人需要的東西送來而已,充其量,就是做了白工。

不過也可能就是因為這樣,我才感覺到難過的吧?

那位學生,也做了白工。但不是喝酒作樂,而是認真的把幅美麗的畫完成,然後期待接下來的甄試面試,對評選老師介紹她的作品和以後的理想……。才高三的她,大概沒有意料到她那幅一眼就帶給我感動的畫,根本就白畫了。

準備妥當的日本自助旅遊,我一直等到大學畢業後才去。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,單純的是因為和那位日本網友沒有再聯絡了。到熱田神宮時,我看到一旁的寧靜樹林,不知怎麼的,突然想起那位女孩內斂的色鉛筆圖畫。


神社裡有祈福的受付服務,介紹板上列了厄除、交通安全等十來項祝福項目。價位是一項六千元日幣,不是太便宜。我其實是很不迷信的一個人,但是看到學業成就這項祈福字樣時,就還是不禁開始翻找腦海裡早已遺忘的那位學生名字,即使知道就算想起來,也好像已經晚了四年。

(本文為「失控的0.152014酒駕故事徵選活動得獎作品之一,著作權屬作者與台灣酒駕防制社會關懷協會所有,引用前請先告知。謝謝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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